年年“糕”升
腊月里，备年货，搓汤圆，开油锅……我家乡人要过年，最隆重的，莫过于蒸年糕了，因为这是农家人迎年的一件大事、喜事。
年糕，是家乡的一种榚点，因香甜可口而深受人们的欢迎，又因为年榚一般在过年时才做，也是一种富含象征意义的食物，又因糕与“高”谐音，年糕寓意“年高”，人人向往，家家企盼。再加上年糕有着变化多端的口味，它和元宵、清明饼、粽子、月饼一样，成了家家必备的节日应景食品。年糕的式样，有圆形和方形状的黄、白年糕，象征着黄金白银，寄寓“年糕年年高”，“年年有余”之意。
我的老家把蒸年糕称之为粧糕，而糕的形状均为圆形，每尊约2至3斤 ，都是甜的，用白糖或红糖两种。旧时的乡村，过年都要粧糕，哪怕再穷，也会向邻居借几斤糯米粳米，粧上糕，以慰家中老小。那时的人，过年粧糕是很虔诚的。我家在腊月初，祖母就开始张罗，挑选上好的糯米、粳米，按照不同的比例，合理混搭。因为用纯糯米蒸出来的糕，既易夹生，冷却后又坚硬如铁，即使重蒸后也沾牙，影响口感，最好的办法是加点梗米，尤其是老年人，稍微多加些梗米，能帮助消化，但梗米加多了糕就缺乏糯性，这个配比一定要掌握好，我家是以9：1的比例来加工的。
用于蒸糕的米，早在前一晚就早早淘好，一般要入缸浸泡十八九个小时，待米粒饱胀，泛着乳白光泽时，就将米捞起沥干，磨出雪白、润滑、细腻的米粉来，过程十分繁琐。看着晾在竹匾中滑爽的米粉，我与弟妹们似乎已经嗅到散发着糯米浓香，吃着润滑甜润的年糕，早已垂涎三尺啦。
我家粧年糕，那可算上是个大工程，全家总出动……祖母负责和米粉。只见她娴熟地将米粉倒进大盆，还需加入核桃，松子、枣肉、蜜饯、赤豆、葡萄干等等辅料，翻来搅去。父亲将和好的糖水递给她搅拌，这是粧年糕的第一道工序。和水的多与少，搅拌是否均匀，直接影响年糕的色泽与口感。祖母心情舒畅，手脚自然特别麻利。和好后，她抓起一把米粉拢在手心，再放下，不松散，不黏手，便高声招呼：“好了，好了，上蒸笼了！”
蒸年糕的蒸笼，与一般的蒸菜的蒸笼是有区别的。它是一只圆形的木制笼套，用上等老杉木制成，制作工艺十分考究，一般的木匠是做不好的。祖母在镬里加足水，镬沿摆上草制的镬圈，再将蒸笼的底板盖实，父亲已经开始生火了。我坐在一侧准备往里添柴爿，看着灶膛内的火苗有节奏的“呼嗵——呼嗵——”声，上下跳跃。犹如调皮的孩子手舞足蹈，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火光映红了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庞，我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和幸福。我烧火也更起劲了。那灶，那柴，那笼，父亲说，这样味道才正，松软、香甜。
水开了，蒸汽突突地往上涌。父亲把荷叶垫在笼底，将米粉装进蒸笼，支在灶台上，抓过瓢把子，开始一瓢一瓢的添加米粉。每加一层,待蒸汽涌起，再加一层。父亲的动作不紧不慢，非常从容，有时还悠然自得地添一层食用洋红，这就是年糕上红火的条码了。米粉一层层叠加，一层层蒸熟。蒸笼装了一半，浓烈的甜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我的口水也开始涌动了。为了卖相更好，最上面一层还需另外放上核桃肉等辅料，也洒些红绿丝，看上去让人更有食欲。父亲示意减小火力，我舒服的躺在灶后的草堆上，一边观赏如仙境般的烟雾，一边欣赏大人们有趣的说笑。
起蒸出镬了，祖母巳将饱蘸水分的洁白棉纱布在作台上摊开、抹平，与我一起，将装着年糕的蒸笼架，倒扣在作台上。开蒸笼时，父亲在底部浇上两碗凉水，用结实的胳膊抱住蒸笼一使劲，一尊喷涌着浓烈雾气，散发着浓郁香甜的白色的圆形糕团，便呈现在我的眼前，此时，父亲会将笼底压出的糕条装在碗里，“来，孩子们先尝，慢慢地吃别烫着”。等候在一旁的我们几个孩子，自然欢呼雀跃，顾不及洗手，拿起来就吃，吃相有些狼吞虎咽，就是烫了舌头，也毫不在意，也不忘记相互间挤眉弄眼。小伙伴们说：我家的年糕软硬适中，味道糍实，还有淡淡的荷叶清香……。
粧年糕时，大人们会关照小孩子做一件事，就是给每块年糕“点红”。点红有专用的红粉，可食用，我祖母会早早去老街上买了备着。到蒸年糕要“点红”时，我祖母就翻出红粉来，用清水泡上。我们兄妹一人一只小碗端着，拿一根筷子蘸着，往糕上点。最好是不偏不倚，刚好点在糕的正中央。一排一排雪白的年糕上面，就缀着一个一个的红朵朵了。如同美人眉心的一颗痣，有了千娇百媚的意思。
我一直闹不懂为什么要在年糕上点红朵朵。问过我母亲，母亲说，以前的人家就是这样做的呀。想，它应该是一种流传的风俗了。
这样有风俗，真是可爱。看到那样的红朵朵，心头会有千朵万朵花开。
年糕排列在大匾里，白白的，香香的，甜甜的，英姿飒爽。若遇到儿女或直系亲属的孩子结婚，就会多粧一些糕，作新人房间铺床和招待客人之用。同时,还要留出一部分送亲邻友好,送去一份高兴,送去一份甜蜜,送去一份思念,送去一份人情,让人家分享喜悦。
粧年糕在乡里是非常讲究的，今天想来，人们对生活积有极美好的愿望，寄托在憧憬未来的每一件小事上，臻于完美，是他们做事的崇高理想和不懈追求。年年“糕”升，美食与祈福融合，是民间文化最高的创意。
“年糕年糕，年年高，一年更比一年好”。现在家庭的物质条件日益好了起来，年糕已不再是一份稀罕的佳肴，但父亲在世时，却依旧保持着年年蒸年糕的习俗。其实，父亲蒸的不仅是年糕，而是坚守着一份虔诚的祝福和美好的希望。
我喜欢“糕”这个字，这是个让人充满温暖怀想的字。你看呀，一个“米”字，再加瞧瞧“羔”字，是米做的小羊呢。它有着洁白柔软的身子，有着纯净若水的眼睛。“年糕，年糕”，这样的叫着，让我提早想起过年的好光景，感受了迎年的欢乐、祥和、喜气，也把传承不绝的邻里之情，凝结得更加幸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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