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严炎(外一篇)
丁 一
丁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教授暨清迈大学研究生导师; 先后在大陆、匈牙利、美国、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出版个人文学作品集近40部,韩文版《丁一散文诗合集》系汉城大学中国文学辅导教材,先后多次获各级文学奖。
与严炎兄从相识到相知已有40多年,近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过,吾时常感怀于此,每逢邂逅,心绪难平。即使他七八年前不幸中风后,语言表达不顺畅,也还是常有电话或微信问候。病后的严炎兄在性格上受到不小的影响,他终究累于病体,不愿意外出,也不参加各类文学活动了。一向喜欢到全国各地开会的他,那几年中静了下来,素心安然,轻简而行,在家中读书著文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他说把心性安顿下来,过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人生便是成功,便能善终。回首往昔,那几十载明灯,既为偶然,也似命中注定。2021年10月,已经多年未开会员代表大会的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终于在严炎兄和他女儿以及张咏霖、宋祥禄副会长的努力下,在辽宁顺利召开了换届大会,严炎兄在他妻女的陪同下,拖着病体从黑龙江赴沈阳参加了大会。大会由张咏霖副会长代严炎兄主持,我作为副会长在大会上作工作报告,2023年1月4日,他不幸在牡丹江市病逝,唁讯传来,不禁悲从心来。他比我还小几岁,痛失文坛良友,令我悲痛至极。
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盛唐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在《拟古》诗12首中的第9首写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另一位盛唐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也曾在《石壕吏》中留下:“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千古绝唱,他们的挽诗,都是对生与死这个命题的哲学拓展。我曾在癸卯兔年正月初一写过一篇《壬寅岁末杂俎》,当年10月收入新出版的《清欢》散文集中,其中有一段写了严炎兄:“中国作家协会团体会员组织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由著名散文诗人严炎兄于1988年一手创立,他长期担任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2007年11月在中国作家协会、《文艺报》和中国现代文学馆联合举办的‘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活动中,获颁‘中国散文诗重大贡献奖’,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散文诗界获此殊荣的仅有10人。”
严炎兄是一位很讲义气的东北汉子,微黑而饱满的脸膛,身体很壮实,言谈举止中气很足,给人留下大智若愚的形象,是一位性情中敦厚中道的男人。福兮祸所依,20世纪90年代,他的生命中曾经受过两次非常沉重的打击,一次是爱子因病早夭,一次是糟糠之妻因车祸被夺去生命,他这个一百五六十斤的壮汉,一下子就萎了下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经过几年炼狱般的精神磨难,他从悲观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散文诗是他一生的诉求与探索,为了新时期的中国散文诗事业,严炎兄一如既往为全国的散文诗人尽着义务,在散文诗理论上进行深入的审美研究与创作。他曾给我出过一本韩文版的《丁一散文诗选》,在他主编的报刊上多次发表我的散文诗作品,并向散文诗界全面介绍了我的散文诗创作成果。我曾与他先后在甘肃省嘉峪关市、安徽省肥西县、辽宁省沈阳市开过3次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的会员代表大会,并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参加过一次全国散文诗笔会。有一年秋天,我去鸡西市作家协会《雪花》文学月刊办事,路过严炎兄的家,他不让我住旅社,就在他家老屋和他一家人在土炕上盘腿用了中、晚餐,相互碰杯醉喝,还在他家的土炕上睡了一宿,在炕下的灶膛内,添了木炭的床铺十分暖和,我俩几乎在炕上唠了一宿,谈的话题大多是关于散文诗的现状和将来的发展前景。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土炕上吃饭和睡觉。后来我也曾在著名作家葛均义家睡过一炕,葛均义是绥汾河市市委副部长、市文联主席、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副主席,葛均义的住房是公寓,室内安放着的炕床只是一种象征,晚上用的床垫也是电热毯,睡在赝品似的“洋”炕上,全然没有传统的炕文化感受。还有一次是受邀去一位女学生家,也是睡的土炕,这位女生的家在山东烟台市海洋县(注:现在已撤县建市)农村,也许是夏天的关系,总觉得没有在严炎兄家添了木炭的土炕上睡得更有情调。
严炎兄原名闫宝忠,黑龙江省林口人,是中国新时期的散文诗组织者之一、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的创办者,是长期活跃在散文诗坛的著名散文诗人和社会活动家、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他对散文诗事业的认真和执着的精神,使中国散文诗的发展,其阶段性相当明显有目共睹。他曾任《牡丹江文学》编辑、林口县委组织部干事、县志办副主任、牡丹江市人大科长、《经济信息报》副总编辑、牡丹江成人中专学校和实用人才学校书记兼校长,《散文诗作家报》《作家摇篮》社长兼主编,先后受聘于120多家报刊、文学社团的顾问和编委。严炎兄自1972年在《黑龙江日报》发表处女作品后,近半个世纪在400多家报刊上发表1000 多篇散文、散文诗作品及理论文章,16篇论文和作品获国家级奖、省地级奖。海内外出版社共出版了他3部散文集、6部散文诗集、1部散文诗理论集,韩文版《严炎散文诗选》是大陆翻译成朝(韩)文第一本散文诗集。他还先后为139人选编出版了138部作品集,并撰写序言。为宋祥禄副会长的散文诗集《一片红叶》写最后一篇序言时,他已动过两次大手术,出院后他用颤抖的手写了《一滴水,蕴含的故事》,字迹已很难辨认,由他老伴重新抄写。该著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序言同时在《宁古塔作家》杂志发表(注:严炎兄动两次大手术时,宋祥禄副会长一直在医院陪护着他,文友情谊均在不言之中)。以上文学成果均被收入《中国文学家辞典》《当代中国青年名人辞典》《世界名人辞典》《中国散文诗作家辞典》等书。
散文诗是理解人生的桥梁,更是寄托情感的恩物。文学与哲学的一切起点来源于丰富和寂寞,只有高度敏感的心灵才能创造出散文诗这种艺术形式。风雅当家,诗人本色的散文诗大家严炎兄,散文诗写得极好,语言朴实无华不藻饰,善于透过日常物事,从胸中自然流出,清丽宛转。他的散文诗睿智而平易,朴素中见警策,平淡中有绮瑰,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正如钟嵘在《诗品》中描绘的那样:“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十年冷板凳,不写半句空,严炎兄的散文诗及散文诗理论,发乎事、源乎景、缘乎情,以理为统摄,富有哲理,而非抽象枯燥的哲学说教,有理有情有味,有很强的代入感,给读者以共情,能产生强烈的共鸣。严炎兄在情感散文诗的表达上,细腻清越,缠绵悱恻,刻画了他思念情侣的炽热而微妙的心情。爱是灵魂的光热,是生命的散文诗,严炎兄在散文诗中倾诉爱意,让爱成为接近永恒的美。他的情感散文诗既体现了《诗经》“哀而不伤”的庄雅,又蕴含着《楚辞》窈窕深邃的奇谲;既继承了汉乐府反应现实的笔力,又保留了《古诗十九首》温丽悲远的情调。
严炎兄的散文诗有着自己鲜明语言魅力和独特的文人风格,写到情深之处,每每重在走心,慷慨悲凉,心境合一,表达出至情至理,充实的内容、充沛的情感和刚健清峻的语言形式和谐统一。他常运用《世说新语》中品题人物常见的审美概念运用到散文诗中:清、神、朗、率、达、雅、通、简、真、畅、俊、旷、远、高、深、虚、逸、超等,其中最常见的是:真、深、朗三者。他说散文诗对真、深、朗的要求更加苛严,散文诗按照符合人类本性的一般价值,对真、善、美的文句重新进行了革命性的排列组合,产生出新的语言句式和风骨,他认为散文诗的自觉和创作的个性化,在散文诗的内涵和外延的变化中,是最有意义的,正是由此而引发和带动着文学界一系列其他文本的变化和发展,如“诗散文”便是一例。严炎兄人性的坐标,书写着他人格的精神纬度。
严炎兄走了,世上再无严炎。他在20世纪80年代后的中国散文诗发展史上,留下了一份丰富的精神遗产,这成为大多数40多岁以上的散文诗作家中的记忆,也许若干年,这样的记忆会渐渐消失。人人都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是历史的规律,也是历史的必然。严炎兄在生命的转角处,让我领悟生命的厚重,也渐渐感受到20世纪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所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让心中的旋律渗透到心灵,在时间的旋律中演绎出经典。今天为纪念严炎兄写下一点追忆,也是想留下一点史实。不管是他的聪明才智还是他的性格局限,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严炎兄到现当代的中国文学界来过了,在散文诗的历史记载中,有他不可或缺的一页,这不是一般的散文诗人能做得到的。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死而不忘者寿,严炎兄的人格精神将永垂于世。受东北文友宋祥禄之托,让我写一点回忆文稿,备用于严炎兄逝世一周年纪念专集辑。甲辰龙年正月初六,香汤沐手后,遂写了以上文字永作记怀。呜呼,於乎哀哉,伏惟尚飨……
甲辰龙年正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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