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特邀名家||姜琍敏||穿越迦太基

第六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特邀名家||姜琍敏||穿越迦太基

穿越迦太基

姜琍敏

姜琍敏,创作一级、《雨花》原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原副会长。现任江苏省散文学会会长。1976年迄今,发表、出版长篇小说11部,出版诗集、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24部,多次获奖。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西厢记》

还在孩提时,我读过关于古代西方四大名将之一汉尼拔的著作,从此对这个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有了深刻印象。同样令我神往的,便是他那曾经在近3千年前就繁荣兴旺、威加海内的名邦——迦太基。

那么遥远的年代,就已那么发达的北非古国迦太基,座落在突尼斯海湾中心一个半岛上,曾建有两个港口,可容数百舰船舶。宫殿、神庙、别墅、街巷、剧场、墓地等应有尽有。只是,那时的迦太基是如何一种模样,人们的具体生活又是怎样一副情景,我尽管充满好奇,贫乏的想象力终究难以令我满足。

再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这个万里之外的异邦小子的双脚,竟能稳稳立定于迦太基的遗址之上。或许这就是旅游的妙处,也即时空和历史的神性所在,我即刻便有了实实在在的穿越之感。而每当我踏上久远而古老的异邦,总不免有一种恍兮惚兮、好久回不过神来的感觉。时间似乎突然静止了,空间也抽象成薄薄的一片。而历史中的现实,只要有人,有生活,却一定是鲜活、生动而具像的。我恍若又听见当年那些遍布街头的小酒馆里,醉熏熏的海员们掷骰子、赌牌九的呼喝声;街两旁此起彼伏的水果菜贩们的叫卖声;暧昧迷离的薄雾中,船队出海的鸣笛声;牛车在石砌街道上缓慢行进的吱嘎声交织不断。面包房新出炉的面包香,淡淡的却终日萦绕街头的咖啡和牛奶的甜香,也一阵阵扑进鼻息……

俱往矣!只是这一切,又是因了什么而被“雨打风吹去”了呢?

而今,眼前除宫殿、住宅等残迹外,还有一批腓尼基时代的石棺和随葬品。它们静静地躺在迦太基遗址博物馆里,面对我困惑、神往的凝视报以幽幽的冷光。

棺中人是谁?你死于阴谋还是屠杀?那些现在看来仍令人叹羡的镶嵌画又是何人所作?以往心目中总觉得远古时代是稚拙的、原始而的。但眼前这几幅2千多年前无名氏用各种颜色小石块,如马赛克一般拼成的镶嵌画,其构思之精巧,工艺水平之高,现代人也未必能依样画葫芦。可是,画面上昂首长啸的马、捕鸭的少年、眼中犹脉脉含情的鹿,当年你们过得好吗?而今你们安在?或者,你们的后代是否一直繁衍生息在这片土地?

如果不是战争和人类争权夺利、贪欲癖性的反复肆虐和荼毒,迦太基那高大而坚固的巨石城堡和堂皇的建筑群、艺术成果,岂会仅仅因为时间的磨损而荡然无存?人类文明又为什么总不能脱离发展与自毁反复循环的怪圈?

毁灭迦太基的,是与她隔海相望的古罗马及两国间绵延长达百年的三次“布匿战争”。最终的胜者罗马军队将其付之一炬,熊熊大火燃烧了16天方熄。令我深感怅恨地联想起我们的项羽,和他那把无情地焚毁了阿房宫的邪火!

耐人寻味的是,汉尼拔的最终命运却也和项羽相似。尽管他连年转战意大利,并不断取得胜利。但公元前149年,罗马人第三次对迦太基宣战。迦太基就此“无可奈何花落去”,永久久湮没于历史风尘之中。而这个节点,恰恰又和我国历史上项羽火烧阿房宫差不多同时发生。多么可悲的人类,多么可恶的战争!

孟子曾指斥:“春秋无义战。”因为他认识到,各国诸侯间的你征我战,根本目的都是靠拳头而非正义而争霸。而春秋战国著名军事家孙子,在《孙子兵法》一开篇就指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事实上,察之人类社会,至少在漫长的奴隶制和封建专制时期,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义战”,多半是为了本国或本族群、本集团利益,去侵占他国领土和财物、珠宝、女人。尤其那些战争狂人,所秉持的思想都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许多战争根本就是统治者实现自己建功立业、一统天下美梦的产物。在他们眼里,世上的一切,草木虫鱼、飞禽走兽,包括“宇宙之精华”的人之生命,都不值一提。自己的欲望满足、“功业”战果、青史留名才是最重要的。无怪雨果会悲愤地呐喊:“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这,除了用顽固盘踞于人性中的兽性来解释,岂有它哉!

尤为可悲的是,人类尤其是古代社会,对同类及其文明的摧残,并非全是争夺生存资源的需要。战略目的达成后,获胜方往往还要出于耀武扬威或别的政治目的,而对失败一方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戮、掠夺和“斩草除根”式的报复,以至生灵涂炭、血流飘杵。

迦太基就是这般命运。罗马军队将它的城池夷为平地后,还挨房搜索,将所有居民找出来杀死。据说迦太基周围的田野也都被撒了盐,目的是使它从此不能有任何植物生长、任何生命生存!以至罗马军队统帅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曾面对废墟失声痛哭!但他不是为胜利,而是为罗马的敌人——迦太基人的悲惨遭遇而哭泣。当旁人问及原因时,他的回答惊心动魄:“这曾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民族啊!拥有着辽阔的领地、统治着海洋,在最危急的时刻比那些庞大的帝国表现出更刚毅、勇敢的精神,但仍避免不了灭亡。再想想过去的亚述帝国、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还有那个高傲的特洛伊吧,它们又有哪个能避免这样的结局?我真害怕将来也有人会对我的祖国做出同样的事来。”

果然!成为罗马殖民地的迦太基,在城破多年后,同样也毁于战火。现在,稍有生趣的是,竟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蹲卧在断裂的古罗马巨型圆柱上,茫然地望着我。点缀着废墟的,还有几树夹竹桃正嫣红着的花,一些橄榄树相拥相抱地打量着我。乱石残坦间则零星着几株蒲公英,娇黄的花朵特别惹眼。它们是在提醒我,大千世界终究还是生生不息的吗?

我想是的。毕竟废墟间始终深深浅浅地缀满了野草,现在犹绿意盎然,冲淡了悲惨的凄凉。这就是所谓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吧?

然而,从公元前146年成为罗马帝国一部分以降,迦太基这块土地又反复经受过多次兴亡、荣枯。先后又被汪达尔人、拜占庭人和阿拉伯穆斯林、奥斯曼帝国、法国所征服。而这种更替反复又岂是一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便可以诠释的。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眼前的历史废墟前不远的周边,无数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大厦又竞相攀比、昂然挺立在广阔的海湾边。成群的鸽子欢快地翻飞在蔚蓝的天空上。星星点点的游船则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诱人的弧线——迦太基的城镇可以反复毁灭,迦太基的土地、人类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不也还是周而复始、繁荣至今吗?

然而,历史就必得要如迦太基这般兴衰无常地运行吗?

其实,早在一千二百年前,诗人杜牧就已经明智地探询并回答了上述疑问。他在《阿房宫赋》中沉痛指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至万世而为群,谁得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好一个“嗟乎”!

人啊人,快“鉴之”!

所幸,人类进化至今,理性已越益成熟。有史以来也从不缺乏爱、和平与向善的吁求。这是世界历史发展和民心的主流,哪怕在仍然遥远而蛮荒的原始丛林——仿佛是回应我的疑问,回程时车上播放的电影《禁忌之恋》中,苍老的部落酋长,带领他的子民们,深情唱出他们的心声:

“智慧来自苦难/杀戮只会带来悲伤。

一方争夺权力/ 另一方就会复仇。

四分五裂的孩子们/和平共处吧;

我们需要过/没有恐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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