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时光旧
王徐忱 (湖北省)
我们这一代人，零食怕是童年最美好的期待了。我小时候生活的年月，日子并不宽裕，每家的父母都是算着钱过日子，至于解馋的零食，可不是想吃就能有的，每个月的工资，母亲都要精打细算，尽量保证我们一日三餐的营养，至于那些零零嘴嘴，既不解饿，也不果腹，在一个朴素贤惠的母亲眼里，怕是就可有可无了。
小的时候总盼着母亲分派我去打个醋买个盐的，因为小卖部实在是个有趣的地方，那里不大，可是好像什么都有。最喜欢的是零食柜台，里面会分层摆放着诱人的果丹皮、芝麻片，还有五香花生米，兰花豆，或是蜜枣、麻果之类，至于像蛋糕，桃酥等贵一些的糕点，则会另外摆在一层；记得总会有一、两盒装在铁筒里的蛋黄饼干高雅地陈列其中，因为价钱昂贵，少有问津，不过那种鲜亮俏美的花铁筒，倒更像是一种洋气的摆设。
大概是小孩子天生就有对甜味兴趣盎然的味蕾，所以最吸引我的，莫过于蹲在柜台角上两只大肚子玻璃罐，里头红红绿绿挤满了糖块。罐子里有淡黄油纸裹着的高粱饴，绛紫色包装的话梅硬糖，高粱饴软糯清甜，话梅糖酸重于甜，这两种糖果因为价格便宜，倒是常常吃到，而那些包装花哨的奶糖，虽说香浓可口，价格也贵了不少，只是在过年才会管够，平时倒不是能常常吃到。
好在我能勤于给母亲跑腿儿，小卖店阿姨找回的一两分钱，母亲也有意不是次次要回，一段时间，我就能攒下毛儿八分的。一分硬币，就可以买上两颗咖啡色包装的半软糖，别看它包装简陋无奇，吃起来不但很有嚼劲，还带着一种巧克力的苦香；没有包装的薄荷糖最为特别，一角钱便能买上阔气的一大版。咬下一个小角角，满口都是美妙的甜味，同时会欢喜又紧张地等待着那股麻凉麻凉的薄荷味儿径直钻进鼻子里。嘴里唆着糖，童年的我欢跳地走在金晃晃的太阳下面，拿着糖纸对向空中，天空是桔色的；换上张糖纸，天空也换成翠色的了。童年的天空是记忆里最美的颜色。
童年还有一种难忘的零食，就是每个小孩子都喜欢的冰棍了。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三分钱可以吃到白糖冰棍，四分钱的是绿豆冰棍，五分钱可以买一个奢侈的奶油冰棍。我买的最多的是白糖冰棍，虽然就是简单的水加白糖，我们吃得可都是津津有味。我只舍得买过一次绿豆冰棍儿，密匝匝的绿豆花诱人地沾在冰棍的最上面，拿在手里，我欢喜得心里也开了花。舍不得先吃上面的豆子，还想让冰棍儿吃得更久一些，我于是就从下面吃起，我先是舔着吃，再嘬着吃，然后是咬着吃，小心翼翼地吃，格外珍惜地吃，冰棍不久就开始松垮，突然，最上面的豆冰一下子就全部垮塌在了地上，我蹲下去，悔恨地看着逐渐融化到泥里的豆冰，心里难受了好久……
回忆中的这些零食记事，大概是我读小学四年级以前的事情，70后这一群体成长在经济复苏的改革开放年代，两三年的时间，生活就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物质也开始丰富起来，单单从冷饮上面，就能感受到经济社会生活的变化。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工作的厂里，为本厂职工制作了一种叫做＂果子露＂的冷饮，那是种淡黄色的，有着桔子味道的饮料；果子露没有装瓶，职工们都是带着自家的暖瓶打回来，这种饮料甜度不高，带一点酸味，非常清爽可口。过了些年，厂里开始制作桔子汽水，用透明小玻璃瓶分装，与果子露不同的是，它的味道更加浓甜，而且喝上几口，还会有种气体从喉咙里涌出来。这些饮料都是厂里分给职工的福利，凭厂制汽水票领取。
我上初中的时候，冰棍儿的花样愈发多了，大家也很少叫＂冰棍儿＂了，都改口称做＂雪糕＂，显然那里面的成分愈加丰富与复杂了。渐渐地，市面上各类冷饮品种越来越多，专业厂制作冷饮的情形也成为了过往。经济的高速发展，人们的饮食方式也开始变化，吃冷饮不再是消暑解馋了，而是在吃一种情调了。
有一回，我去外地出差，天气炎热，走在半路很想吃些冰品，于是就去冰品屋吃冰淇淋。选了靠窗的位置，我坐了下来，屋子里有舒服的冷气，轻柔的音乐，四周多是打扮入时的年轻人，不少是燕燕莺莺的情侣。甜品端上来，色调考究，味道丰盛，我默不作声地吃着，忽然，脑海就闪过儿时吃冰棍时的情景来，我不由得奇怪自己怎么全然就没有当年吃白糖冰棍的那种欣喜与快乐呢，而且始终也没能吃出童年那种美好的感觉与味道。
鲁迅在回忆童年吃食时曾经说，＂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童年的零食，制作虽然简单粗陋，可童年的心，是那般容易满足，那实在是一种感觉的味道，一种思念的味道啊。
老时光摇晃晃地走远了，童年记忆里那些眼巴巴的渴望，那贫乏日子里的一抹甜味，正在愈发繁华的现代都市里默默淡去。从窗子里头望出去，外面是一片庞大而汹涌的世界，行色匆匆，充满着不安和欲望。而从前那些温暖简朴的记忆，始终静静安放在心田，让我记得从这表层的喧腾澎湃中逐渐沉静下来，走过暗夜，走出迷惘，向着远方继续前行。
抬头去望，上面是蓝得清透的天空，头顶上还有好多可爱的云朵儿，白亮亮，软蓬蓬，那味道一定是很甜的吧，就像小时候舔的棉花糖，糖舔完了，家差不多也到了。是啊，看到家了，那些温暖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奔忙紧张的一颗心，顿而也沉寂下来，并不由地露出微笑了。
作者介绍：
王徐忱，生于七十年代，安徽人，毕业于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任东风公司职业教育培训中心高级讲师。闲暇之余，喜欢在简单安静的时光里读书写字，弹琴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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